一、当十月的风拂过我脸庞时，母亲，你在哪儿呢？
是落叶想投入大地的怀抱，还是大地在呼唤落叶的归来？当落叶穿过秋风而落到地上，它会想家吗？它会想念那曾固执要离开的枝头吗？树会哺育出新的落叶，可落叶只在一棵树上存在过。
我没躺在坚硬冰冷的大地上，也没有寒风的侵扰——可我在想你，可我一直在想你啊，母亲！原来，这椅面这么冷，这椅面这么硬。——原来是你一直挡在我们之间，你承受着椅子的冷，又担着我的挤压，却又不遗余力地想给我哪怕一丝一毫的暖。
我突然懂了，这么多年，我与你的抗争，原来只是想把你推开，自己站起来罢了。你终究是被我挤坏了，我站了起来，我嚎出声，我被世人看到了，赞扬了。
可我还是觉得失去了什么——是腿吗？不对，我已经站起来了。是手吗？更不像了，它还紧握着那只笔啊。是心吗？我的心为何如此空荡？可它，依旧在强有力地激荡啊！
原来，原来是你啊——我向谁欢呼呢？我转过身，看到的却是那冰冷的椅背。不对啊，你的笑容，明明印在上面的；你的芳香，明明还在我的身旁。
我发了疯似的大口呼吸起来——只有尘封的空气，我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，笑得肆无忌惮，却猛地呛出了泪，于是我又苦笑起来。泪流进嘴里，是咸的……
然而，又有什么用呢？于是我平静下来，又坐了下来——我终究没能站起来！我紧贴着椅子，用身体，也是用那颗有些麻木的心，感受那你为我抵挡过的寒冷。
二、原来，我还是没能战胜你。我自以为是却败得一塌糊涂。于是，我还能干嘛呢？去找你吧，我想念你，我想念你那温暖的怀抱了。
——终于不用自己劝慰自己了。那一句又一句的“你别去死呀！”让我看到了生的希望——我的嘴角又微微上扬了——失去你，我还不是孤身一人。但“还有那么多东西等着你写。”又如一记重锤，敲醒了我——是惦记我吗？还是惦记那些未诞生的东西呢？于是我又惶恐起来了，生怕自己再也写不出东西来，连着仅有的关怀也失去了。
又是一股重力把我压回椅子，撑着我站起来的东西，又压着我坐了下去——我已经辨不清楚是讽刺还是苦涩了，于是笑又变成了苦笑……
这时，我又重忆起你的好。当年为了活着而写作，如今为了写作而活着？有解吗？看来愚钝的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了。
其实，答案一直在你这，对吧？我又更加用力地贴紧了椅子……
三、我怎会不知你的苦，可我偏装作不知。我与落叶一样偏执吧？又回忆起你的眼神——我不愿去看清那眼底的东西。不愿得知你的痛——这又成了我可笑的、自我安慰的理由。落叶飘到了我的腿上，我捡起它，细细端详。为什么我输得这么惨，输得那么彻底？我问它，可它不会说话，亦不知我心中的痛。我想，它仍想撞到这大地上吧？于是便轻叹一声，俯身将它放在地上。却不想，闻到一股泥土的芬芳。
我愈加用力地靠向椅背，依旧是那么冷。慢慢闭上眼，再去思索那令我头痛的原因……
四、几片落叶，打断了我的沉思。好巧不巧，它们飞到我的脸上。异样的触觉，使我睁开了眼。我伸手想拿掉它们，却又有一种令我熟悉的感觉困扰着我。于是，我又揣着它们端详了好久，依旧一无所获；便又俯身将它们放下去，却猛然僵住了——又是那泥土的芬芳，但又有哪里不对！
我颤巍巍地将落叶放到鼻子上，突然发了疯地用力将它们向鼻孔塞去——该死的，这固执要奔向大地的落叶怎么也有那泥土的香味？我看向遍地的落叶，作文www.yuananren.com突然懂了——大地何曾呼唤过落叶，是她哺育了落叶又招呼它回家去；落叶又何曾固执，它的义无反顾，是因为它知道它的明天，它知道它也会化作大地母亲的一部分，哺育出新的生命……
我又为何要惶恐呢？逃了今天，躲了明天，我终究还是要回到母亲的怀抱里去。那么，就在这天到来之前，让我再做些什么吧。
五、于是，我又握起了笔——既然都要写，我为什么不让亲爱的母亲活在纸上呢？
却又迟迟不能下笔——从何处写起？用什么才能表达你那无穷无尽的爱意呢？于是，又忆起你往日的种种，想到你“欲说还休”的种种——你张张嘴，又闭上；虽无言，已千言……
六、我抛了笔，推着轮椅，回家去。清风吹断了我的泪，洒在满是落叶的大地上。落叶不彷徨，是因为大地伴在它身边，而母亲，已活在了我的心中，又何须多言？我依然没想到解，可这已经不重要了。我突然悟到了我输的原因——母亲爱我，却从来不说，可爱，早已刻入我心头；我爱母亲，却不曾表达，只是看着她离去，却把爱，葬在心底。
夕阳已经西下了，可我不再害怕闯进那苦寂的夜。我深知太阳依旧在地平线的另一端辉煌；我也知群星在我头顶上璀璨；我还知，我终会回归母亲的怀抱，便不再害怕这茫茫的夜，反而更用力地推动轮椅。
我也不必再贴紧椅背。因为，我知道，母亲，她就在我身旁。
七、院子里的合欢树，已经变得挺拔。母亲，你知道吗？
我疲惫地闭上了眼，在繁杂的记忆中找寻那棵合欢树。
——那时的我无聊地扔着石子，在母亲的惊呼中看向发芽的它，便又转过头去扔起了石子，这么多年过去了，那些石子才纷纷落地。
我更加用力地闭紧双眼，想再看看母亲的脸。终于，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那还清澈的眼和那纯真的笑靥，我拿着作文，和她相视一笑——是十岁时的我，也是现在的我。
我看向那和院子里的合欢树开出的花一样美的脸，久久凝视着那我一直逃避的眼，直到母亲向我挥了挥手，我才依依不舍地看了她最后一眼。
那一眼，抵万年。